冥界的夜空总像溢满大片大片暗红涂料的画布,此刻却因无数萤火般的记忆碎片映得朦胧迷幻。摩涅莫绪涅能感知到构成自己的每一块坠落的轨迹——它们像冬夜凋零的荼蘼花瓣,被那双执掌生死的手掌轻柔托起。指节分明的手指穿梭在光尘间,将散落的星芒重新编织成银河。"不用替我担心啊……真是……慢慢来就好了……"她在虚无中呢喃,恍惚望见记忆里的石榴树簌簌抖落殷红,那个总爱披着墨色长袍的又高又瘦的身影立在树下,把坠落的果实接进陶罐。当痛楚化作千万根冰棱刺穿神经时,她终于挣开了沉重的眼睑。冥月幽光透过胡桃木窗棂,赫卡忒的双马尾散乱如紫罗兰色溪流。向来注重仪态的小女神正蜷在骨雕床旁,镶着月长石的裙裾沾满药草碎屑,指尖还死死攥着半卷皱巴巴的疗愈咒文。"现在是……第几轮……新月了?"摩涅莫绪涅试图勾起嘴角,却被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呛出轻笑。她感觉自己支离破碎的灵体仍悬浮在半空,像被顽童扯散的蛛网,只有脑袋的部分古怪地粘合在躯壳之上,以供眼耳鼻舌能正常运转。赫卡忒猛然抬头,泪珠坠落在金边床沿,溅起细小的、带着月桂花香的涟漪。"你醒了!"她带着哭腔扑来,发间缠绕的星砂璎珞叮咚作响,“摩涅莫绪涅,你先别说话!尼克斯应该快来看你了,让她帮你再检查检查!”但是,要让摩涅莫绪涅这样的女神停止表达她活跃的思维,实在是强神所难。“好……好痛哦……”明明开口就是在消耗她为数不多的精力,可她还是努力扯出了一个不像样的笑容来,“好奇怪……感觉我……只剩下脑袋了……嘿嘿……”冥月女神那双美丽的蓝紫色大眼睛又开始蓄满泪水。“仔细想想……还真是……完成了一个、大工程啊……”“别说了摩涅莫绪涅……你现在要好好休息,你要快点好起来……”赫卡忒捂住了脸,尽力在好友面前掩盖自己狼狈的哭相,“呜、呜啊啊啊……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……”“你、还有哈迪斯那个家伙,你们俩当时的模样都糟透了!他、呜、他只比你好一点,居然在厄瑞玻斯那儿休息了五天,就强撑着回朱迪加主持事务了……”啊啊,没办法,摩涅莫绪涅无奈地想,要一口气混淆全部相关者的记忆,其中甚至包括神明,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还是太吃力了……只能借助当初寄居冥界时订立的契约,通过哈迪斯这个中间枢纽,从整个冥界那里汲取了庞大的力量,才顺利支撑她直到仪式结束。那家伙……作为连通的一环,同时还要帮助梳理净化驳杂的能量,感觉也遭了不少罪啊……回忆起那日的仪式上,繁复的咒文从哈迪斯心口一直蔓延到耳后,他黑袍下渗出的金红色神血,一滴一滴落在阵纹边缘,开出血色的彼岸之花。"哎呀……"她不擅长安慰,尤其是自己还是造成少女哭泣的罪魁祸首之一。摩涅莫绪涅凝视着床头水晶瓶里新折的蓝罂粟——这种只开放在叹息之墙下的花,此刻正将最后的花瓣蜷成指环模样。等到疼痛再度漫上时,她放任意识沉入黑暗,恍惚听见极远处传来黑夜女神的鞋跟,正叩响永夜宫殿的玉阶。波塞冬的座驾由四匹银鬃海马牵引,它们的鳞片在深海中折射出珍珠般的冷光,鱼尾拂掠之处,水流自动分开一条蜿蜒的甬道。哈迪斯踏上珊瑚雕琢的车辕,其色泽之明丽,触感却冰凉。他微微蹙眉,目光掠过前方驾驭海马的背影——波塞冬的蓝发被水流拂乱,脊背绷直如拉满的弓弦,仿佛刻意用冷漠筑起拒不交流的高墙。海界的光景与冥界的幽邃截然不同。哈迪斯望见成群的发光水母如游移的生魂,伞盖边缘晕染着靛蓝磷光,随暗流摇曳时洒落细碎光尘;巨鲸骸骨沉眠于沙床之上,珊瑚虫在其间筑巢,将白骨染成赤红与暗金交织的祭坛;远处,墨色海藻森林中游弋着半透明的深海鮟鱇,头顶悬灯如明珠,引诱迷途的幽灵拥抱死亡。更令他惊异的是那些悬浮的宫殿楼阁——并非奥林匹斯山巅的金碧辉煌,而是由整块海蓝宝石或青金石凿刻的穹顶、砗磲铺就的阶梯,以及缠绕着多彩海蛇的珊瑚立柱。宫殿外墙爬满会呼吸的荧色藤壶,每一次开合都吞吐出细密的气泡,宛如群臣无声的私语。“那是涅瑞伊得斯的歌剧院。”波塞冬突然开口,嗓音冷硬如礁石相撞。他并未回头,三叉戟尖端却指向一处漩涡环绕的环形建筑,“她们用潮汐的节奏谱曲,塞壬负责填词——不过唱的都是些陈词滥调。”哈迪斯顺着戟尖望去,正见一群海仙女从漩涡中心浮出,鱼尾鳞片泛着银蓝光泽,长发如海草般纠缠着珍珠与砗磲碎片。她们的歌声穿透水流,化作一串串扰人心神的魅音,形似半透明的水母触手,轻轻缠绕过车辕,恭迎尊贵的神只。哈迪斯忍不住轻笑。这便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弟,波塞冬,以海王权柄精心构筑的秩序——正如他用彼岸花标记冥域疆界,用叹息墙隔绝生者与亡魂。波塞冬的脊背似乎颤动了一瞬。海马突然转向,掠过一片沸腾的海底火山群。赤红熔岩如血脉在漆黑岩脉中奔涌,炙热气泡裹挟着硫磺气息上浮,却在触及车驾前被无形屏障冻结成冰晶,叮叮咚咚地坠向深渊。哈迪斯凝视着冰火交织的奇景,忽然想起宙斯曾提起的“波塞冬的怒火”——当海神震怒时,整片爱琴海的火山会同时喷发,将敌舰连同傲慢的船长一同葬入玻璃化的沙砾墓地。此刻,那些不羁的熔岩却像俯首的恶兽,连爆裂的嘶吼都压抑成低沉的嗡鸣。“它们听命于你。”冥王的话并非疑问。波塞冬终于侧过头,海蓝瞳孔中倒映着熔岩的猩红,“听命?不,余只是教导它们懂得何时该闭嘴。”他冷笑一声,三叉戟重重叩向车辕,霎时间所有火山偃旗息鼓,岩浆凝固成狰狞的雕塑群。骄傲的海界霸主昂首,身后是他辉煌的成果,他眼角余光落向半倚车鸾的冥神,不再言语,但哈迪斯知道其中含义:你看,在没有你的时间里,我也能将这瑰丽的国度管理得井井有条。车驾陡然下潜,光线逐渐稀薄。无数长尾深海鳐鱼汇聚成银河,为神明引路。它们的尾刺上吊挂着人类沉船的残骸:青铜盾牌长出藤壶玫瑰,铁剑被蠕虫蛀蚀成蕾丝,镶嵌宝石的皇冠内竟筑着一窝透明虾卵。波塞冬随手勾起一顶王冠,虾卵随动作簌簌抖落,像撒下一把星辰。“阿特拉斯的后裔,”他漫不经心地捏碎金冠,“乘坐这艘船宣称要征服海界,可惜连特里同的宠物都懒得掀翻他们。”哈迪斯沉默地望着那些残破的遗迹。人类总是擅长用短暂的生命编织宏大的妄想,却不知连傲慢的余烬都会被深海吞没。他忽然注意到某片残破的帆布——上面用褪色的朱砂画着冥府三头犬的图腾,角落还题有【献予哈迪斯】的铭文。显然,某位信徒试图用虚妄的贡品换取死后的安宁,而波塞冬特意将这份“贡品”陈列于此,如同孩童赌气时展示对方遗落的玩具。还是这么幼稚,冥王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。始终观察着对方的海王耳尖蓦地泛红。他猛地挥动三叉戟,所有鳐鱼瞬间散开,深海重归黑暗。车驾却在此时停滞,前方浮现出一座由亿万颗夜明珠垒砌的宫殿,珠光穿透幽暗,将方圆百里的海域染成梦境般的蓝绿色。成群的银鳞剑鱼在宫殿外巡逻,它们脊背上生长着水晶般的鳍刺,划过水流时发出竖琴似的嗡鸣。更令人震撼的是宫殿基座——那竟是一具海怪的颅骨,空洞的眼窝中游弋着闪烁的管水母,下颌骨则被改造成拱门,每一颗牙齿都雕刻成挣扎的海怪雕像。“到了。”波塞冬翻身下车,鱼尾状的金纹在海水中一闪而过。他背对哈迪斯笨拙地整理臂钏,声音低沉如闷雷,“你……自己随意。”冥王却驻足在颅骨前。这具遗骸被做成海界最恢弘的基石,而那些扭曲的海怪雕像,依稀能看出堤丰、斯库拉与卡律布狄斯的影子。栩栩如生的雕工为磅礴的宫殿增辉,而凝固的怪物形象同样铸成彰显权力的勋章。“你做得比朕预期中更好。”哈迪斯忽然道。波塞冬的背影僵住了。一只水母轻缓地移动到他肩头,柔